讀《吳航鄉(xiāng)情報》,有一則消息說,長樂城區(qū)正式啟動公廁改造提升項目建設,幾座公廁預計投入財政資金多達600多萬元。無獨有偶,同日的《海峽都市報》也刊登,晉安河公園按照“公廁革命”標準對12座公廁進行改造。讀到廁所建設的新聞,就想起與之有關的往事來。

　　廁所是拉屎撒尿的地方,先人認為排泄便溺是穢污之事,提到這些事有失文雅,把解決內(nèi)急稱之為“方便”。但,自古以來行“方便”之事卻離方便遠矣。

　　上世紀七十年代我曾在石屏山生活,與山上空軍雷達站的兵哥們玩在一起。那些大兵都是外地人,他們調(diào)侃說:“長樂八大寶,山多平地少,地瓜是糧草,廁所像碉堡……”那年代,各地不僅長樂鄉(xiāng)村的廁所都是茅房,而山里頭多的是石頭,因地制宜,當?shù)厝私际怯盟槭瘔K壘起人頭高的圍墻。鄉(xiāng)村人各家建的茅廁同時用于漚集糞肥,故都集中在村外的一個地方。多座石頭茅廁聚集在一塊,真的像一片碉堡陣地。那時候,城里的廁所相對要比農(nóng)村好些,一般是木板房或磚木結(jié)構(gòu)房。

　　在改革開放之前,人們居住的房屋不設衛(wèi)生間,解決“方便”男女有別。

　　姑娘出嫁的時候,無論妝奩置辦如何,兩樣東西是必不可少的,一是鏡箱,二是馬桶。鏡箱裝的是梳洗用具,馬桶即便桶。在新房或臥室,用床或柜隔出一個小空間置放便桶,以布簾遮掩,這是女人和娃兒的便溺之所。男人都在外頭的茅廁大解,夜晚小解用夜壺,也叫尿壺,大多是陶瓷的,也有竹的木的,講究的大戶人家用銅的錫的。清晨,女人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清倒便桶和夜壺。

　　上世紀七十年代后期,進行了第一次“廁所革命”。在城鎮(zhèn)居民聚居地,廢除了糞缸糞坑,各家的便桶在清晨天未亮前放置在指定地點,由專業(yè)清潔工傾倒清洗;拆除了茅坑茅廁,每一段聚居點就建一所公廁。這樣,比以前衛(wèi)生多了,相對也方便了一點。但那么幾年“方便”經(jīng)歷,對我自己而言卻有著難以忘懷的記憶。

　　如廁,多在清晨起床后的一段時間里。而每座公廁里蹲位有限,清晨往往人滿為患,須解決的就遇英格蘭的首都“倫敦(輪蹲)”——輪流著蹲。人多的時候,內(nèi)急的焦躁和等待的無奈使人尷尬而又難受。那么,錯時解便,起早貪黑,是一種很不錯的解決方式。家父遵循“黎明即起,既昏便息”的傳統(tǒng)習慣,天麻麻亮他就起床如廁。春夏秋冬,風霜雨雪,日日如是,始終如一,持之以恒,堅持不懈。他口頭禪:趕早不趕遲,宜寬不宜擠。為了每天的例行私事,放棄黎明前臥眠的最好時光。而我,那時年少,有夜讀嗜好,每晚看書都到半夜,半夜上了趟廁所放松一下再回來洗洗睡,定然是好。不過,公廁里可能燈泡怕被人順手拿走,因此都安裝在最高處,本來亮度就小,經(jīng)一段時日,塵土沾染、蛛網(wǎng)遮裹,燈泡透不出幾絲幽暗的光絲,況且我的眼睛剛剛從白熾燈下的蠅頭小字中移出,進到里面黑咕隆咚得只覺昏昏暗暗一片。每晚,手電筒與手紙同樣都是必備之物。一晚,在提褲兜襠的手忙腳亂之時,手電筒脫手投奔坑下自由而去,真是痛惜不已。后來又買了一個,就用小帶子系好,上廁時掛在脖子上,樣子雖然有點滑稽,但也是避免經(jīng)濟損失的一項實實在在的舉措。為節(jié)約電池使用,蹲著時手電筒亮光馬上關閉,但又怕被匆匆進來的人當頭淋了圣水,于是蹲廁就哼起《語錄歌》:“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排除萬難……”無非是告訴進來的人:這里蹲個大活人。每晚如廁必唱,成為常態(tài)。苦得是有時候腹中多些油膩又受寒涼侵蝕,腸道一時過于通暢,隘口開關難阻難禁,急不擇時,慌張張似喪家之犬,急匆匆如漏網(wǎng)之鯽,尋得廁來太子登基,大赦(瀉)天下,那時刻顧不得斯文,哪還考慮溫良恭儉讓!偶爾,睡夢中內(nèi)急卻找不到排泄的地方,遇到糞便盈溢的茅廁無從踏足,火急火燎地驚醒卻是一場噩夢。

　　幾千年來老祖先“倒馬桶、蹲茅坑”就這么過來的,誰對“方便”難也束手無策。可后來的一次經(jīng)歷,徹底顛覆了我的思維定式。

　　記得在十年動亂結(jié)束前后,一位親戚從海外歸來,隨行有一個十來歲男孩。那天,我陪他倆去鄉(xiāng)下訪親,小男孩在鄉(xiāng)村要“方便”,說要大解。我?guī)е业揭惶幮陆ú痪玫倪€比較潔凈的公廁,可是他說惡臭難聞,還說從來沒有蹲著屙溺。正勸說他將就一下,突然見著蹲坑下面蠕動著一只白色的蛆蟲,他一聲驚叫,臉都嚇青了,飛也似地跑出廁所,哇哇大哭,估計那時他的便意早飛到爪哇國去了。那天只得提前結(jié)束訪程,一回到住宿的華僑旅行社房間,小男孩立即進衛(wèi)生間方便。孤陋寡聞的我在這里第一次見到抽水馬桶,一按開關,排泄的污穢嘩啦啦被沖走不見了,真夠神奇的。那個年代,干部招待所的房間還沒有配套的衛(wèi)生間,還未使用抽水馬桶。我想,要是每家每戶都使用上這樣的馬桶,讓每個人的“方便”都這樣方便,那才是真正的造福普天下的老百姓,或許我們一心一意向往的幸福生活就是從改變“方便”的方式開始的吧?但細想,這可能嗎?改善衛(wèi)浴條件,首先要依托于居住條件的改善。“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一千多年前杜工部就這樣哀嘆,古來今往多少仁人志士這樣祈求過,苦苦追求過,實現(xiàn)了嗎?我為自己不切實際的夢想感到無可奈何的沮喪。

　　可是,社會發(fā)展,不是如井底之蛙的我能預料到的。

　　改革開放之初,長樂最先開發(fā)的是河下江西岸,稱為“西區(qū)”。當?shù)谝粭l地樁打進土里“咣當”一聲,就宣告了人們從此開始了現(xiàn)代化居住的新生活。新城區(qū)建設如火如荼日夜不停,高樓大廈拔地而起,別墅連片,舊城棚屋區(qū)改造成新式公寓,農(nóng)村的新房新居也如雨后春筍般冒出。所有新建住宅都配套有衛(wèi)浴設施,即使還是舊屋,人們也懂得添建或改建衛(wèi)生間,真正做到住者有其“衛(wèi)”,就是打工者的租住屋也會有配套的衛(wèi)生間。改革開放大潮奔流,但泥沙俱下,摻雜一些不和諧現(xiàn)象在所難免。不過,從整個社會層面來看,從客觀效果來看,改革惠及民生,百姓大眾生存和居住條件得到根本性改善,生活的幸福指數(shù)大幅度提升,這是不爭的現(xiàn)實。

　　住上有衛(wèi)浴設施的居房,有一個私密性的空間,讓“方便”成為隱私,是我的夢寐以求。后來傾盡積蓄并向親友借貸,有了幾十平米內(nèi)設一衛(wèi)的單元房,再后來隨著家庭成員的增加,改成兩衛(wèi)的居房。為此一家人省吃儉用,攻按揭、還房貸,心甘情愿當“房奴”。居家保“衛(wèi)”戰(zhàn)歷經(jīng)十幾年終于告捷。家中有“衛(wèi)”,非常方便。我的地盤我做主,與人無爭,與人無涉,早晚晨昏,快慢急緩,隨心所欲,為所欲為。不見穢物,不聞濁味,還享受到廁上讀書的閑適、馬桶上玩手機的樂趣。寢跡衡門,悠然自得,“方便”難、居住難成為遙遠的記憶。

　　改革開放后,百姓居家有“衛(wèi)”,公共場所也進行了幾次“公廁革命”。不論城區(qū)還是鄉(xiāng)村,先是拆除茅廁“碉堡”建新廁;后又將公廁功能提升,做到能沖水、可化糞、除惡臭;熙熙攘攘的鬧市、車水馬龍的街道,隨處可見標準劃一寫著“公廁-Toilet-向前100米”等字樣的指示牌;現(xiàn)在公廁進一步改造,真正達到如居家別墅一樣潔凈清亮,保持無本味(臭味騷味),有異味(香味馨味)。人們在家也好出門也好,“方便”已經(jīng)倍覺方便,持續(xù)了幾千年的“倒馬桶、蹲茅坑”舊習,宣告徹底結(jié)束。

　　“記憶長樂”,本應歌成就、頌輝煌,我卻攄懷舊之蓄念,發(fā)思古之幽情,回憶的是拉撒屙溺的臭事、糗事,真大跌眼鏡,讓讀者諸君見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