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顯著哥有個眾所周知的嗜好,用他自己的話說就是咪幾口。但往往就鬼迷心竅般地幾口變成了幾杯,幾杯又變成了幾瓶。幾杯幾瓶下肚,顯著哥不像猴哥般地上躥下跳,也不似劉伶似地長醉不醒。他善言,像酒水沖開了話匣子,可以一刻不停說上一天,也可以不吃不喝說上整夜,天上地下、古往今來。得意處神采飛揚,像指揮千軍萬馬,氣壯山河;失意處,千回百轉(zhuǎn),無語凝噎,甚至嚎啕大哭。說也就說吧,關鍵點是他得有聽眾,隨便一個人,老人、孩子、認識的、不認識的。初時還好,還有知己酒友聽他推心置腹地哥們兒兄弟,還有孩子湊上來聽他扯張飛打武松的荒誕,但時間長了,大家就煩了厭了就沒有人愿意聽他反反復復的嘮叨……
這可就苦了宗英嫂子,別人可以不聽,但他不行,夫妻二人,無處可去。所以便常見宗英嫂苦著臉說她耳朵都磨起幾寸厚的繭子了,簡直煩死了煩透了,也不知他被擰了哪根筋?聽的人也照舊安慰她,這么多年,嫂子的口才可也日漸見長,和顯著哥可以一較高下了,還得感謝顯著,不然,爭起來你哪是哥哥的對手?
宗英嫂邊笑罵著走開,與顯著哥的陣仗卻日益升級,以前的獨角戲常常就演變成了二人轉(zhuǎn)。好在,顯著哥酒再多話再多卻不會耽擱他的正事,一到工地,便立馬變成一個嚴肅認真吃苦耐勞一個近乎“苛刻的小包工頭”。
十月的濱海小鎮(zhèn),海風從不遠處徐徐吹來,微微帶著涼意。蔚藍海岸207室燈火通明,經(jīng)過半年裝修,顯著哥一家終于搬進了這座150平方的大房子。喜訊經(jīng)老鄉(xiāng)群親友群家族群傳開,顯著哥嫂便著實忙活了好幾天:客人一撥一撥,推杯換盞,祝福慶賀,都是滿滿的喜悅。顯著哥從第一個客人到來時就一直興奮著,用他的話就是過癮。還好,這幾天有人聽顯著哥說話,宗英嫂落了個清凈,裝房子買材料跟進度催小工,嫂子也著實累了,真想好好休息下。不過,今晚,等親朋好友都走了,逃無可逃,又要聽他無休無止的嘮叨了,想到此,宗英嫂不由狠狠瞪了顯著哥一眼。
客人散去了,顯著哥環(huán)視著寬敞明亮的客廳,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他想叫正在收拾碗筷的宗英嫂過來聽他說幾句,宗英嫂卻只顧埋頭收拾東西,顯著哥竟出奇地沒生氣沒大喊大叫,好吧,你忙,忙完洗洗睡,我再喝點。
酒倒上了,顯著哥將杯子拿起咂了一口,將頭靠在沙發(fā)上,開始了一個人的演說:
背著母親蒸好的20幾個饅頭,我從鄂西北大山里趕班車轉(zhuǎn)火車坐拉拉車,四天四夜,饅頭吃完了,終于來到長樂漳港。文化不高、沒啥技術,我只能靠出賣體力為生:倒水泥、搞建筑、搬磚塊,日子凄風苦雨。為了省錢,我頓頓陽春面,一棵大白菜吃好幾天,有時,蜂窩煤滅了,沒開水,我就就著涼水啃幾個冷饅頭,眼淚經(jīng)常被噎出來。那時的長樂,車不多,樓房也少,當?shù)厝诉€十分排外,聽你不是本地口音,就咕噥一句亂桿梁,滿臉的鄙夷和不屑。那時沒暫住證不行,自行車沒上牌也不行,沒有時間和精力辦證,我們就躲,白天不走大路不走,就晚上走。那晚,我騎著一輛破自行車從潭頭回漳港,沒看清前面的水溝掉了下去,門牙斷了兩顆,說話漏風喝湯流水了一年多才裝上,工廠就更少了,找個做雜工的工作都有幾十上百人競爭……
潮漲潮落,日子一天天走遠。不知不覺中,長樂的樓房一棟棟拔地而起,廠房一座座橫空出世,路一條條向遠方伸展,超市、酒樓、醫(yī)院、學校、公交,要多方便有多方便,我也用積蓄買了鏟車鉤機開始承包工程。
一花獨放不是春,萬紫千紅春滿園。在長樂的老鄉(xiāng)也不斷有喜訊傳來:徐拓開了貿(mào)易公司;周文在勞動局參加技能培訓后推薦上班,工廠夫妻房里空調(diào)熱水器醫(yī)社保樣樣俱全;胡勇去年買了一套海景房;還有常新建,5年時間,所在的公司從200多人發(fā)展到5000多人,他通過公司組織的學習自考本科,被提升為分廠廠長、評為省級技術標兵,女兒也從長樂高中考上了廈門大學;春節(jié)前一起回老家,大家都開著自己的車,好家伙,30幾輛,浩浩蕩蕩……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好像都在瞬間發(fā)生了,千千萬萬的外地人都同我們一樣被長樂接納進而融入了長樂,成了長樂的新主人。
杯子見底了,顯著哥回過神,竟發(fā)現(xiàn)不知什么時候,宗英嫂坐在他旁邊聽他說,這可是第一次,顯著哥有些意外。你那些過去的事怎么沒聽你說過呀,當年那么辛苦?宗英嫂問,顯著哥分明看到,宗英嫂的眼角隱隱有淚花閃爍。
都過去了,現(xiàn)在再也沒誰拿我們當外地人,我們也有了自己的大房子自己的車,長樂市都成長樂區(qū)了,我們也把孩子的戶口轉(zhuǎn)過來,讓他們成為實實在在的城市人。
以前累了就喝幾口止止累,加上剛來長樂養(yǎng)成的自卑習慣,我酒后喜歡說個不停,用孩子們的話叫刷存在。這些年,委屈你了,不過,自明天起,我再也不會了,住在寬敞明亮的房子里,生活在和諧文明有容乃大的海濱城市,我揚眉吐氣,我幸福快樂!
別,你喝你說,你開心就好,我理解了你!宗英嫂瞧著丈夫黝黑的臉龐心疼地說。
不,喝酒其實喝的是心情,心情好了,喝那么多干嗎?顯著哥壞壞地笑著,在宗英嫂臉上揪了一下。
夜已深,海風緩緩吹過,城市燈火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