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兒子:媽媽,這是我在四點半學(xué)校的作品《我的媽媽》。
媽媽:畫得真好!
兒子:這個媽媽可不是你哦!
媽媽:不是?
兒子:你有這么勤勞嗎?
媽媽:……
兒子:我畫的可是全職媽媽。
媽媽:工作OR全職?
被兒子搶白一通后,陷進了深深落寞里的我想起了自己的母親。
母親生于上個世紀五十年代,少女時代的她,長相清秀,學(xué)習(xí)刻苦,門門功課都名列前茅。尤其是語文成績格外好,她寫的作文曾被作為范文在全鄉(xiāng)的各個學(xué)校展覽。成績優(yōu)異的她還是運動場上的健將,每年全鄉(xiāng)中學(xué)生運動會,乒乓球和短跑冠軍都是她的囊中之物。同時,她還是學(xué)校文藝隊的骨干。我想,那時的母親定是青春與夢想同在的。
因為家庭成分問題,初中畢業(yè)時,母親沒有懸念地失去了上高中的機會,當了一段時間代課老師,也被人取代,轉(zhuǎn)而想去學(xué)裁縫,卻被外婆反對,女孩子跑那么遠學(xué)什么裁縫。總之,前行路上的門因為客觀的或是主觀的原因一扇一扇地關(guān)閉了。
好不容易,等到高考恢復(fù)。在鄉(xiāng)中學(xué)教書的表舅得知消息后,第一時間找到母親說,國翠,現(xiàn)在恢復(fù)高考了,你書讀得那么好,好好復(fù)習(xí)一下去參加高考,希望很大。復(fù)習(xí)資料的事情就包在我身上了。表舅的一番話喚醒了母親心中壓抑已久的夢想。當躊躇滿志的母親全力備戰(zhàn)高考時,卻因為一個人的出現(xiàn),改變了她一生的命運。這個人就是我的父親。
那時的父親從部隊復(fù)員回家已有幾年,在村里當電工。因為我母親的好友嫁到了父親所在的村子,而她的丈夫跟父親是好朋友,她自然就跟父親熟了。看到父親單身,熱心的她便開始幫父親介紹對象,想來想去,想到了母親。于是,在她的牽線搭橋下,父親和母親見面了。那次見面,母親對父親并沒有什么好感。讓我納悶的是,當時年近30,并且原本濃密的黑發(fā)不知什么原因逐漸謝頂?shù)母赣H是怎樣贏得他未來老丈人的心的。在見過父親一面之后,外公便決定將母親嫁給父親。
母親一心只想著高考,哪里肯嫁。
你不嫁也得嫁。外公不容商量。
我就不嫁,我要高考!平時溫順懂事的母親終于違拗了一回。
啪!外公的巴掌緊隨其后,重重地落在了母親的左臉頰上。母親被外公這一巴掌打懵了,長這么大,外公還是第一次打她。
接下來就是張羅婚事,準備出嫁,母親的高考夢也就這樣被外公生生掐斷了。
我懂事后,母親曾跟我提起當年這段故事,我當時還為母親鳴不平,甚至有一陣子對外公懷有某種敵意。再后來,母親重提此事時,我竟一反常態(tài)說,要是沒有外公當初的一巴掌,怎么會有我們?nèi)齻€這么乖的女兒呢?母親一聽覺得有道理,也就不再提及。
母親嫁過來后,我們?nèi)忝镁o鑼密鼓地出生,忙完地里的農(nóng)活,又要照顧三個孩子。讀好數(shù)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豪言壯語估計早已被現(xiàn)實擊得粉碎,一股腦撒進了稻田里。可生活并沒有因此變得平庸不堪,母親的手很巧,我們?nèi)忝玫囊路际悄赣H自己親手縫制,年下流行什么,母親照著樣子就能做出來。瀟灑利索的夾克,清新甜美的荷葉邊裙子,針法多樣的毛衣等等,我們穿著走在路上總能吸引小伙伴的艷羨的目光。當時,真為有這樣一位心靈手巧的母親無比自豪。
轉(zhuǎn)眼,時間到了1986年。那年,父親被村民們選為村黨支部書記。此后,父親開始忙著村里的日常事務(wù),忙著調(diào)解鄉(xiāng)親們之間的紛爭,忙著四處爭取款項修橋鋪路建學(xué)校全村通電。到1998年卸任,12年的時間里,父親在家的時間很少。尤其是夏天防汛,冬天修防洪堤的時候,基本看不到父親的身影。管教我們的重任自然就落到了母親的肩上。
母親歷來主張不溺愛原則。早晨出門時要是看到天色不好,母親會提醒我們帶傘,要是偷懶不帶傘,那就等著淋雨,母親絕對不會到學(xué)校送傘。有時候,淋成落湯雞回來,肚子里滿是怨氣,母親也絕不放棄原則。只是,吃了那么多次塹,就是沒長那么多智。我自嘲自己不是英國紳士,所以沒法出門就帶傘。
母親做事干凈利落,在她的安排下,我們?nèi)忝脧男【鸵謸覄?wù)活也要參加農(nóng)活,鋪床疊被掃地洗衣做飯這是日常。到農(nóng)忙時節(jié),插秧扯草割稻子摘棉花這些農(nóng)活沒有一樣我們沒體驗過。母親說實踐出真知,為此,她還講了一個笑話,說一個北方人到南方的朋友家拜訪,朋友以菱角招待,北方朋友吃后直夸味美,脫口便說,菱角是樹上結(jié)出來的吧?
在母親的精心教育下,我們生活的自理能力確實提高了,學(xué)習(xí)方面她也絲毫不放松。記得初二第一個學(xué)期半期考,我的地理只考了56分,倒霉的我考試過程中弄丟了一支新鋼筆,還被那個地理考了99分的同桌嘲笑了半天。母親得知我的成績后,著實把我打了一頓,還要我寫下保證書,保證期末考試必須考80分。天啦!某某地方產(chǎn)某種礦石,哪個城市是世界最大的港口,某條鐵路經(jīng)過哪些著名的城市,撒哈拉沙漠為什么會成為世界最大的沙漠,哪個國家瀕臨哪個大洋,屬于什么氣候,年降水量是多少……這些知識在我腦子里展開了混戰(zhàn),然后攪和成了一腦袋漿糊。不過我沒有食言,期末考試,我考了99分,我的同桌考了96分,我還被老師選為地理課代表。有了這良好的開端,我初二下學(xué)期結(jié)束時,竟然考了個年段總分第一名,讓老師和同學(xué)吃了一驚,連我自己也不相信。初三第一學(xué)期開學(xué),我還作為學(xué)生代表發(fā)言,從此擠進了好學(xué)生的行列。對此,母親只是平靜地說,嚴師出高徒,棍棒底下出孝子。
中考的時候,我又為是上中專還是上高中和父母產(chǎn)生了分歧。當時,我的理想是當一名考古學(xué)家,問過老師,都說中專沒有這個專業(yè),大學(xué)才有。于是,我執(zhí)意要上高中,母親說,女孩子考中專當老師最好不過了。那態(tài)度一如當年外公讓她嫁給父親一般決然。
最終,我沒能違拗父母的意愿,順利地考上了師范。三年的中專生活結(jié)束后,我踏上了三尺講臺成了一名人民教師。剛上班那陣,母親激動得幾個晚上都沒睡覺,天天在我耳邊千叮嚀萬囑咐怎樣備課上課,怎樣當好老師,莫誤了人家子弟,做人要正直善良,光明磊落。這絮叨相伴了我十多年的教學(xué)生涯。母親怎會知道,因為當年選擇了中專,在后來的大專和本科自考路上,我付出了多少努力。有時提及,母親卻說,是金子總會發(fā)光的。
如今的母親已是銀發(fā)滿頭,我卻還清楚地記得我上幼兒園的第一個周六上午放學(xué)時,母親來學(xué)校接我回家。母親牽著我的手,我背著母親縫制的荷葉花邊的小書包,一路蹦蹦跳跳跟母親講述在學(xué)校里的見聞。分享完后,很感慨地說了一句,終于可以休息一天半了。我抬頭看向母親,母親沖著我微笑,一頭時髦的大波浪卷發(fā),兩彎長眉,一雙大眼,兩個酒窩,身上還存留著文藝青年的范。這兩種形象相隔了30多年,對我而言感覺卻像在一夕之間。
去年年初,父親生病要動手術(shù)。我立馬趕往長沙父親所住的醫(yī)院。急得沒有主意的母親,看到我時長長地舒了口氣。父親術(shù)后在家休養(yǎng),母親悉心照料。父親瞞著母親抽煙被母親發(fā)現(xiàn),母親第一時間打電話向我告狀。我安撫了母親,委婉地批評了父親。這個時候,我才真切地感受到了,母親老了,父親也老了。他們需要我們這些孩子的照顧。就像中央電視臺播放過的一則公益廣告《Family》——愛的表達一樣,小時候,父母為我們遮風(fēng)擋雨,等父母老了,我們將要長成參天大樹,成為他們最溫暖的依靠。
身邊的兒子還沉浸在他的動畫片中,絲毫沒在意我看他的目光。我真想讓這目光穿越到幾十年后,看看我白發(fā)蒼蒼的時候,他會不會成為我最溫暖的依靠。
那情景會不會也像《從你的全世界路過》中,陳末從電臺下班回家,見到母親坐在樓梯上等他的那個橋段:
兒子:媽,你怎么又在這等啊?
媽媽:等兒子呢。
兒子:我在這兒呢,你不用等啊。
媽媽:我兒子有媳婦,你沒有。
兒子:你看你又來了,你老這么說我。
媽媽:我打個電話給他,讓他回家吃飯。
兒子:行,我陪你等啊。
媽媽撥打電話,兒子的電話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