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兒時的記憶里，后山小學的操場上，晴天的時候會經(jīng)常曬著芡實，聽外出的大人不厭其煩地繪聲繪色地描述著。在海邊，青蔥翠綠的芡實鋪滿湖面，陣陣清香撲鼻而來，上百條漁船穿梭在大港小湖中清理雜草，采摘豐收的芡實。

　　芡實，屬水生植物，睡蓮科，一年生，水生草本，生長周期與荷藕同步。

　　不過，認識芡實的人都知道，新鮮的芡實背負著一層堅硬的外殼，這層外殼是沒有食用價值的，堅硬的芡實殼不能食用，所以在煮芡實前我們必須把殼去掉。烹煮之前必須把殼去掉。不過，芡實主要由纖維素和半纖維素組成,殼仁間隙小、芡實殼較為堅硬,難以剝離,芡實的殼該怎么去掉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剪破殼，對外人來說可能很難，難得不可思議，但對于后山村的孩子們來說，是雕蟲小技，不足為提。

　　記憶里，每家每戶都在剪芡實的外殼，簡稱剪破殼。而剪芡實外殼的剪刀，簡稱破殼剪。破殼剪是一種專門用來破殼的特殊的剪刀，頭部必須又尖又細，母親為了下了血本給我和弟弟每人一把破殼剪，一把十元，那十元在那時物質(zhì)匱乏經(jīng)濟貧困的家庭是多么奢侈。

　　一般用左手的拇指，食指，中指捏著芡實，右手拿著破殼剪，對著芡實的“眼睛”，做到眼疾手快，力度適中。若太用力了，芡實破掉,影響芡實的成果;用力不夠，或者位置對著不準，需要第二次第三次……浪費時間和精力，一捏，一剪，一粒芡實就剪完。熟能生巧，后山村的孩子們從小就練就一手絕活。一邊剪破殼，一邊眼睛盯著別處，歡聲笑語，并不耽誤。正所謂一心兩用，兩手抓，兩眼不誤!

　　那時一放學，母親不是問我學校有沒作業(yè)，而是布置一大堆的“作業(yè)”篩子里堆積如山的芡實，剪破殼剪完才能吃飯，才能睡覺。

　　弟弟很聰明明明知道自己剪不完，就求助于姑姑們，姑姑們重男輕女，當然愿意出手相助，使得弟弟總是出色地完成任務，博得母親的嘖嘖稱贊。而我只好埋頭苦干，但收效甚微。但眼皮不停地打戰(zhàn)，母親似乎沒有宣布停戰(zhàn)的準備。我只好雞啄米似的硬著頭皮，繼續(xù)作戰(zhàn)，后來，我靈機一動，趁著母親不注意，摸一把還剪破殼的芡實，偷偷地扔到眠床底下，心里暗喜，沒被母親發(fā)現(xiàn)，就這樣一把把的芡實往床底扔，終于完工了，母親允許才我睡覺……

　　第二天還沒醒來，母親掃地從床鋪底下，掃出還沒剪殼的芡實，一氣之下，我就被母親從被窩里揪著耳朵，望著桌子上沾滿塵土的芡實，我坦白從寬，態(tài)度誠懇地承認了錯誤。母親順手舉著掃把，作勢要打我，我害怕用雙手捂著眼睛……等待著暴風雨的來臨，一場免不了的肉體之痛，不久，風雨停歇，母親調(diào)整好心情，苦口婆心地勸導我，芡實亂扔，商家稱不夠，母親得賠錢，家里更是揭不開鍋，雪上加霜，之后讓我繼續(xù)剪破殼，我再也不敢馬虎，只好認認真真地剪破殼……

　　剪完，母親調(diào)到商家那里稱，按照剪的比例，母親總是超額完成任務，后來有鄰居把母親拉到一邊，好心暗示母親不能過于老實，如數(shù)上交，應該給自己留一手，剩下剪好的芡實可以留著給家人吃，也可以低價出售給外村人，但母親不依，笑著搖搖頭，沒有聽鄰居的勸告。

　　后來我知道這件事，我就跟母親慪氣了一陣日子，用覺得母親太傻了，我做夢都想嘗嘗自己親手剪破殼的顏色白如蓮籽、細如珍珠的被譽為“水中人參”——芡實味道該怎樣……但不識字的母親講不出大道理總說:“做人，寧可別人占便宜，也不占別人貪便宜，傻人有傻福!”我知道母親是一根筋，認定的事，九頭牛也拉不回來的。費再多的口舌，都是徒勞的。

　　提起剪破殼，還有一段心酸的往事，那是我一輩子都不愿觸動的傷心事。

　　一個秋天的下午，大人們都下田農(nóng)忙，只有我和弟弟在家剪破殼。大人不在，也是小孩難得偷懶的時候。也許很無聊，也許覺得很好玩，我和弟弟開始玩芡實的游戲。我把剪破殼的芡實塞到弟弟的鼻子里，一開始，我們姐弟倆覺得很好玩，過不了多久，弟弟一直喊痛，我開始緊張，想用手去摳鼻子，可是越摳，芡實越不不聽話越往里面跑，越往鼻子里面摳，弟弟喊痛聲越來越凄慘，我很害怕，趕緊跑到田里去叫母親，母親看到弟弟的樣子，大驚失色，臉色慘白，身子不停地顫抖著，她連忙背著弟弟從鄉(xiāng)鎮(zhèn)醫(yī)院跑，醫(yī)生用鑷子小心翼翼地夾出芡實，他告訴我們芡實再往里面摳一點就會出人命的。母親重重地出了一口氣。我害怕躲在灶臺的柴火堆里，那天母親沒有打我，也沒有罵我，只是輕輕地嘆一口氣，三十多年過去了，母親沉重的嘆息聲和弟弟撕心裂肺的喊痛聲，時常在我耳邊回蕩著……

　　隨著工業(yè)時代的來臨，傳統(tǒng)額手工去殼方式被人們拋棄，方便的機器去殼受到了芡實種植戶的青睞。芡實剝殼機一般采用旋轉(zhuǎn)式剝殼方法，既能快速使殼肉分離又不傷害到芡實肉，體積小，操作簡單，大大節(jié)省了大量的加工時間。

　　《本草求真》：“芡實如何補脾，以其味甘之故;芡實如何固腎，以其味澀之故。惟其味甘補脾，故能利濕，而泄瀉腹痛可治;惟其味澀固腎，故能閉氣，而使遺、帶、小便不禁皆愈。功與山藥相似，然山藥之陰，本有過于芡實，而芡實之澀，更有甚于山藥;且山藥兼補肺陰，而芡實則止于脾腎而不及于肺。

　　芡實是一種中藥材，具有很高的食療價值，從古代開始，我國就將芡實作為青春常駐，防止為老先衰的良藥。隨著人們養(yǎng)生意識的增強，芡實不再僅僅作為一種中藥材出現(xiàn)，更多的是作為一種食材出現(xiàn)在人們的日常餐桌上。

　　后來我家的經(jīng)濟條件好轉(zhuǎn)，我們?nèi)胰擞謵鄢攒蛯崳客肀Ａ粢坏啦蛔兊娘嬍彻?jié)目，母親都會備份夜宵:芡實，蓮子，紅棗，芡實要用慢火燉煮至爛熟，再加點蜂蜜，細嚼慢咽，清涼可口，一家人其樂融融，聚在一起有說不完的話題，真是一大享受。

　　后來，雙親遷居天堂，每每一吃芡實，睹物思人，常常不能自己……前段時間，整理母親的遺物，意外地發(fā)現(xiàn)躺在歲月深處的三把生銹的破殼剪。我輕輕擦拭，細細包好，似乎悄悄在包裝一段塵封歷史深處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