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虎的目光完全在那只口吐鮮血一動不動的死狗身上盤旋。然后，它滿意地笑了。

　　老虎說：“總算有一頓大肉吃啦!這兩天在山林野地里，只捉到幾只野兔子，不過癮，不過癮!吃得不過癮，抓得也不過癮!相比之下，這只狗就要好一點。”

　　老虎撕扯下一塊狗肉分給我吃。我卻猶猶豫豫，始終難以入口。

　　老虎問：“怎么了?”

　　“可能是我從來沒吃過狗肉吧，”我嘆道，“其實這些生活在邊緣地帶的土狗也挺淳樸的。”

　　“什么?我沒聽錯吧!”老虎笑道，“它們可是你的死敵，剛才還想把你吃掉呢。你卻為它們多愁善感!我看你是不夠餓才矯情。”

　　事實上，從前天到現(xiàn)在我根本沒吃什么東西，肚子已經(jīng)餓得不會叫了。再不吃，我恐怕就撐不住了。剛才被狗追著在田里跑時，看到田里居然有老鼠活動。于是，我返回田間捉住了一只田鼠，飽餐了一頓。

　　餐畢，暮色漸濃。老虎和我臥在土丘上看斜陽西墜，無所事事地等待夜幕降臨。

　　老虎問我：“嘿，淳樸的田鼠好吃嗎?”

　　這話問得我無言以對，我一笑置之，說：“蠻可口，很適合我。”

　　我想起城市里的經(jīng)歷，于是問老虎：“你見過熊貓嗎?”

　　“見過，以前它是我動物園里的老鄰居。”老虎道，“你去過動物園?”

　　“去過，并且巧遇了熊貓。”我繼續(xù)回憶說，“我覺得熊貓可能是貓的親戚，就跟它聊起‘自由’。它說它不知何謂‘自由’。我說‘自由’就是鐵圍欄外面的生活，無限廣大，想去哪去哪兒。它一聽，饒有興趣地問我都去過哪兒。我說我到過的地方不是很多，因為我才剛剛開始自由的生活。它接著問吃住行成問題嗎。我說這些全靠自己找。它突然失望起來，問我知道什么是‘尊貴’嗎。我說我沒體會過。最后，它說它可不愿為‘自由’而失去‘尊貴’。”

　　老虎說：“它這么想也不奇怪，因為它從出生就受到人類的保護和控制，根本沒有體會過自由的滋味，也喪失了自由的能力。不過，它的確是動物園里最尊貴的動物，人類對它很好，給它好吃好住，定期檢查身體······夏天還送它到深山里去避暑，到秋涼才回。

　　雖然人類處處對它笑臉相迎，但這種尊貴以失去自由為前提，在我看來，絲毫不可取。它所謂的‘尊貴’，不過就是逃避自由的借口。其實，你又何必跟它談什么自由，就讓它在‘尊貴’中繼續(xù)幸福好了。現(xiàn)在你讓它得知世上有一個可望不可即的自由，不是徒增它的哀傷嗎?”

　　我問老虎：“你不是也生活在動物園中嗎?那為什么你對自由有不一樣的見解呢?”

　　“是的，在動物園里的時候，他們給熊貓的待遇我也大部分享受了。但我不是出生在動物園里的。

　　我生在長白山上，從小跟隨母親在白雪的世界里夜行。母親經(jīng)常捕到野豬、狍子和鹿，漸漸的我也能幫忙覓食。對了，長白山上有一片藍色的池水，母親曾帶我在池邊遙望星空，講故事給我聽。”老虎的神情突然沉郁下來，“可是，有一天獵人開槍射殺了我的母親，活捉了我······”

　　說到這里，有一串晶瑩的淚珠順著老虎的臉頰無聲地滑落。老虎別過臉去，停頓良久。

　　老虎接著回憶道：“后來，我被另外一撥人解救出來，送進了一個動物園。從此，他們把我從一地運送到另一地展覽。這幾年從北到南也記不清經(jīng)過了多少座城市，住過多少個動物園了。

　　一年前，他們把我安頓到了這座城市的動物園，但當(dāng)來看我的游人漸漸減少，人們不再對我有新鮮感時，我就知道我又要換地方了。果然如此，但是途中他們自己翻車了，還我自由!”

　　老虎說到這兒，立誓一般認(rèn)真道：“既然生來自由，又重獲自由，那不自由毋寧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