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輛可惡的汽車載著藍兮越跑越遠,盡管我在公路上奮力狂奔,但還是無法掙脫追不上的無力感。終于那輛汽車脫離我的視野,消失在地平線上。此刻,我暴怒地狂吼,狠狠地詛咒那些充滿惡意的人類。可是我終究不知道怎么辦才能追回藍兮,除了繼續(xù)追,我別無辦法。至少追,能讓我與藍兮保持最近的距離。
于是,我沿著公路繼續(xù)向前追。從白天追到黑夜,孤單的路燈剪出我踽踽獨行的身影。面對無盡的路途和無限的清醒,好幾回腦海里響起了絕望的聲音:一顆寶石滑落大海,怎么找得回?但是,我全不去想結(jié)果,只是追。以此扒開肥厚的絕望,扒出希望。再從黑夜追到白天,我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儼然一副行走的機器。但我終究不是機器。雖然我已經(jīng)把藍兮當作我的最強動力,但我的肢體漸漸發(fā)軟,不聽指揮;我的腦袋越來越沉重,搖搖欲墜。最后,驕陽當空,我一頭栽倒在路邊。
不知過了多久,我覺得全身冰涼,打了一個激靈,睜開眼睛看見天地間一片濛濛,細雨帶風,難辨晨昏。原來我是被凍醒。全身濕透,瑟瑟發(fā)抖。饑寒交迫中,我冒著凄風苦雨繼續(xù)前行,盡管此時我已步履蹣跚。我滿心眼都是藍兮,沒有藍兮我將身心俱廢。我必須不斷靠近藍兮,對它說一句我沒來得及說的甜言蜜語,這是我最后的唯一的愿望。路再長,我也要追下去,一直追到生命盡頭。
路向北轉(zhuǎn)。前方一片燦爛陽光陡然截斷半天陰云,于是南天陰雨連綿,北天卻是藍天白云。而我來到兩者的交界地——十字路口。糟糕!我該選哪個方向?思來想去,我無從判斷。誰能指點我?我躲在陰雨里遲遲不敢向前。我生怕走錯路,從此與藍兮越來越遠。此情此景,令我想起前幾天在地道里面臨的類似抉擇,結(jié)果就是分離。難道現(xiàn)在這一幕又要重演?也許生命中本就是分離遠多于相聚,枯萎緊跟著絢爛。想到這兒,我的眼眶再也噙不住兩行絕望和心碎的淚水。
當前,我必須做出選擇,盡管我只能靠運氣去猜,但總好過原地不動地痛苦下去。我將心一橫,徑直走向?qū)γ骊柟饷髅牡谋狈降缆贰N夷睿何也粫x錯,我沒有選錯!藍兮,等我,我來了!這重燃的希望之火燒熱了我本已蒼涼的內(nèi)心。
我既選定了這條路,就要認真走一回,便走上路。但剛走出一段,便覺得饑渴難耐,隨時有可能倒地不起。晌午時分,我走進路邊一個村子,望見前面有一個村店,走近一看是一個小酒店。太好了!這里面肯定有吃的。我從大門邊走進前廳,匆匆繞過客人的腳和桌腳,潛入后廚,又穿插進后院。院里有一口大缸,缸里裝滿了剩菜剩湯。但我不可能爬到缸里去吃,那樣非被淹死在里面不可。我看見旁邊還有一個小碗,碗里盛著魚和肉。我立刻瞪大眼睛,撲上去,大快朵頤。余光里突然出現(xiàn)一團白毛,沖我大喝一聲:“汪!”我抬頭一看,原來是一只小哈巴狗。難道我吃了它的食物?哼,平時我就討厭這些欺軟怕硬的哈巴狗,于是我也沖它亂叫一通。大意是:餓死你個狗日的!它見我一副兇相,怯懦地后退幾步,而后安安靜靜地呆在一旁看我把碗里的食物吃完。我滿足地打了一個飽嗝,原路返回。經(jīng)過前廳時,聽見客人議論北面有老虎。我才不信這些醉酒的人的胡言亂語。老虎,在我看來永遠只是傳說。傳說“虎”是一種很威猛的動物,是貓的遠房親戚。現(xiàn)在這些人酒足飯飽之后就拿老虎編故事,是不是他們的生活太平淡了?
我所有的目標只有一個——藍兮,所以,不管前面有什么都別想阻止我追逐的腳步。我必須立刻上路,否則我可能離藍兮越來越遠。于是,我跨出店門,以充沛的體力重新踏上公路向北逆風而行。一路上,風聲不斷,天色慌亂,忽而陰云密布,忽而云開見日。我又路過了兩個村莊,并到村子里尋找那輛汽車,但沒有找到。我繼續(xù)沿公路向下一個村莊行進。原來這些村莊就像被公路串起的珍珠,我相信只要我逐個搜查,總能找回藍兮。而說不定藍兮就在下一顆“珍珠”里。
不多時,天就快要黑下來。我在路上遇到一大群人扶老攜幼迎面而來。奇怪!為什么這么多人在吃晚飯的時間到公路上暴走呢?在與他們相向而過時,看見他們臉上疲憊和焦慮的神情,聽見他們之間只言片語的對話。原來他們都是前面村莊的村民,因為一只老虎闖進村子,所以集體出來避難。在他們發(fā)顫的話音里,老虎變成了兇神惡煞一般的存在,不僅禍害村里的豬狗,還傷了人。不對,他們話里有破綻!我雖沒見過老虎,但有一點我可以肯定,就是老虎不會傷人。因為我親見過虎鯨的兇殘,但它卻不傷人。海中猛虎有此秉性,可見陸上猛虎也必不傷人。哼,一群騙子!他們肯定是擄走藍兮的人的同伙,想用老虎來嚇退我。其實,前面根本沒有老虎。他們的欲蓋彌彰反倒說明藍兮可能就在前面的村莊。我必須加快速度趕到那里去看看。
我往前跑了一小段路就看見了這個村莊,同時有幾輛警車刺耳地鳴叫著陸續(xù)停靠在路邊,從車上下來十幾個身穿制服的警察,舉著手槍迅速朝路邊的村子靠近。他們要干什么?藍兮可能還在村子里吶!我迅速跟上他們。他們在村口停止前進,設(shè)置路障阻塞道路。看他們嚴陣以待的架勢,似乎很緊張,根本無暇顧及我這只徘徊在他們周邊的小貓。
我聽到其中一個對另一個說:“村民已經(jīng)安全撤離,傷者已經(jīng)送醫(yī),老虎還在村里。”
另一個說:“我們先守在這里,特警支援馬上就到。”
片刻之后,又有幾輛警車趕來,車門一開,接連跳下來幾十個齊刷刷頭頂鋼盔、身著厚衣、手持長槍的戰(zhàn)士。他們魚貫從我身邊跑過,到村口列隊待命。
“老虎在哪里?”其中帶頭的一個特警問先行到達的警察。
“就在村子里。每一堵墻后、每一條小巷、每一個角落都有可能。”那個警察回答。
“多大的老虎?”他繼續(xù)問。
“額······”警察思索片刻說,“跟‘武松打虎’里的那只差不多。”
“噢!”帶頭的驚嘆一聲,轉(zhuǎn)身命令特警們包圍村子。然后,他問:“哪來這不速之客?”
“一個月前,運送動物的車在途中發(fā)生事故。跑了很多動物,包括鱷魚、鴕鳥······還有就是這只老虎。其它的動物都已陸續(xù)找回,唯獨這只老虎,我們追蹤了三十多天,對它用了麻醉槍,結(jié)果還是被他跑掉了。沒想到今天流竄到這里!”警察氣憤道。
“別擔心!這次它插翅難逃。上級已經(jīng)批準我們可以直接把它擊斃。你看我們的人已經(jīng)埋伏在周邊,五步一崗、十步一哨,把這里圍得鐵桶一般。射殺它只是時間問題,要么現(xiàn)在引它出來,要么等天亮進村搜······”特警自信道。
我忽然想起三十多天前的一個夜晚我在一家雜貨店里看過這樣一則新聞,說是兩車相互避讓不及,導致兩車側(cè)翻,其中一輛動物園的車有動物丟失。莫非這與警察所述是同一件事?看來前面村莊里真的有老虎!此刻,有一種現(xiàn)實與傳說撞車的沖擊波激蕩在我心頭。我心中的老虎形象被顛覆了。接下來,我還要不要立刻進村去呢?答案是肯定的。如果藍兮在村子里,我可以盡早與它相聚;況且老虎禍害了豬狗,會不會傷害藍兮呢?這可沒準。
于是,我再也顧不得老虎有多可怖了,公然穿越人類的包圍圈進入村子,而他們沒有理會。這是一個漆黑的夜,沒有月光和星光,天上沉甸甸的云層已將它們遮蔽,村里空無一人,黑燈瞎火,唯一的光源是街頭巷陌兀立的幾點昏暗的路燈,空氣中降雨的氣息已十分濃重。我在村里翻墻深入一個又一個庭院,始終沒有找到藍兮,也沒有看到老虎。漸漸地,心中的警惕去了一半,膽氣漲了不少,我開始邊找邊叫藍兮。這時,村子一頭響起了人類的聲音,干擾了我的叫聲。可惡的人類!有人通過高音喇叭在喊叫:“我是武松,來咬我啊,來啊,來啊!······”連續(xù)喊了一陣子,喊累了,就繼之以打鼓敲鑼,如此交替反復,無休無止地鼓噪。
時至深夜,我已清查完村里所有院落、房舍,都沒有發(fā)現(xiàn)藍兮的身影。正當我垂頭喪氣地走在巷子中時,迎面一陣風卷土而來,頓時落葉與塵埃齊飛,模糊了視線,連我自身都在這陣風中動搖。我感覺到對面一種陌生而強壯的呼吸聲波迭起,強睜被風沙迷住的雙眼,看見前方一張吊睛白額的大臉越來越近,像貓又不似貓。我的心立刻落入了恐怖的蛛網(wǎng)中。剎那間,伴隨著夜空中的一個霹靂驚雷,那個巨大的家伙一躍而起,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向我猛撲。嚇得我尖叫一聲,轉(zhuǎn)身就跑。盡管我奮力奔逃,但總是無法擺脫它的追捕,總感覺它壯實的腳掌就落在我身邊。我已經(jīng)跨出幾十步,而它只用兩三步就追上了我。再也無處可逃的我竄上了巷口一棵大樹,窮追不舍的它差點兒撞在樹干上。但它并未離開,而是在樹下盤旋。時不時抬頭看看樹上的我。我的小心臟突突地跳,就要蹦出身體的樣子。
如此僵持了一小會兒,對方終于開口說:“你是貓嗎?”
“是的。”我邊大口喘息邊說,“你是虎吧?”
“你認得我?”老虎問。
“猜的。初次見面,沒想到你如此關(guān)照!”我說,“你怎么認得我?”
“猜的。初次見面,沒想到你就上樹了。這種絕活,真是百聞不如一見!”老虎回應(yīng)。
“什么?這也能叫絕活!”我表示不解。
“我的長輩曾給我講過一個故事:從前,老虎什么本領(lǐng)也不會,于是向貓學藝,貓很樂意地傳授給老虎許多本領(lǐng),唯獨一樣保命的本領(lǐng)——上樹,沒有教給老虎。如果會上樹,老虎的生存空間就會大一點,也不至于今日的族群寥落!”老虎不無遺憾地說。
“故事里的事哪有真事!”我笑談,“如果要學本領(lǐng),我寧可以虎為師,學得像你一樣厲害,我也足可以保護藍兮了。只是那樣的話,我到底算是貓,還算是虎呢?”
“按理說,原先你是貓,我是虎,現(xiàn)在你想反過來向我學習,這個······貓學虎,虎學貓,貓變虎,虎變貓,貓貓虎虎,虎虎貓貓,不過大小之差嘛!”老虎說得搖頭晃腦。
我哈哈大笑。
沒想到這老虎雖然兇猛,卻也有風趣的一面!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