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晴背著行囊，頭發(fā)微微凌亂披在肩上，面色憔悴。從電梯出來，從布包里拿出鑰匙，插進鑰匙孔旋轉(zhuǎn)了好幾次才開進門，三個月沒回家，以至于鑰匙轉(zhuǎn)哪邊方向都忘記了。行李往地上隨手一扔，倒頭撲在沙發(fā)上，聞到了久違的家的味道。很享受在家這種慵懶的感覺，一直都是住著自己，可是并不覺得孤獨。

　　洗完澡，換了一條碎花裙子，靜坐在早年精心挑選的白色碎花沙發(fā)上，端著一杯前幾個月網(wǎng)上淘來的馬來西亞白咖啡在慢慢品嘗，極愛喝這種白咖啡，濃郁的醇香使人更加清醒。客廳淺綠色絲絨白色蕾絲勾邊的窗簾，淺綠色碎花壁紙，白色四葉草形狀的吊燈，整套公寓充滿濃濃的韓式田園風(fēng)。母親在自己很小的時候就改嫁到韓國，再也沒有見過。父親在她初中畢業(yè)那年坐飛機失事，給她留下一筆遺產(chǎn)和這套公寓。這套公寓本來是木制古典裝修，她住了三年，壓抑，老沉，時常晃著父親的影子。

　　三個月前，她辭了工作帶著幾箱書本和衣物到西藏援助山區(qū)的兒童。喜歡那里的空氣和與世無爭的人群，看到了布達拉宮，看到了匍匐在地上虔誠的朝圣者，看到了歷史上的倉央嘉措。藍天白云，美麗的格桑花，空靈的家園，北上廣深看不到的另一個世界。高原上強烈的紫外線使得那里的人們膚色發(fā)暗，皮膚黝黑。山區(qū)的孩子在很艱苦的條件下成長，大多數(shù)小孩為了挖到一根冬蟲夏草來換取生活費甚至搭上自己的性命。本應(yīng)是干凈潔白純真的臉蛋卻臟兮兮黝黑的沒有營養(yǎng)，一雙為了生計發(fā)愁的瞳孔，是我不曾遇到過的。

　　從拉薩出發(fā)，顛簸了幾個小時，來到一個僻靜落后的農(nóng)村。

　　在當(dāng)?shù)氐男W(xué)偶然遇見了他。

　　還是沒變，依舊溫和的笑容，三七分的發(fā)型，黑色鏡框的眼鏡。十五年，依舊沒變。只是老了。眼角的皺紋很明顯的滋長。徐陽，她的高中英語老師。

　　于晴在十五年前把心掏給他之后，從沒想過未來會再和他相見。她已經(jīng)不是會因為思念就沖動地跑過去擁抱那個年紀(jì)了，時間帶給她的是沉淀，是淡定。她禮貌的道聲，徐老師。然后是沉默。一個少女的情竇初開，種下懵懂的愛的種子悄悄發(fā)芽，直到高考后她鼓起勇氣告訴他，等她四年。他答應(yīng)了。那年于晴18歲，徐陽30歲。

　　她渴望自己快點老去，妙齡女子想要的是美貌，是青春。唯獨她渴望老去。只有她自己明白，那才趕得上他老去的步伐。他結(jié)婚了，在她念大二那年。她沒有送上祝福，也不會再見。從此，她談過幾段戀愛，尋找的對象都是身形，表情，談吐某一點上像極了他，總在別人的懷抱里尋找他的溫度。看盡了世間的男歡女愛，終究是離別多于結(jié)合。算命先生說過她命犯桃花，可是卻沒有好歸宿。她終于相信，這是命。她開始看佛經(jīng)，只有佛經(jīng)讓她的靈魂有了皈依。

　　小晴，他還是這么叫自己。聲音中多了滄桑的感覺。他問道，你送衣物給學(xué)校的學(xué)生么。她說，是的。他說，這些年過的好么。她說，挺好的。以前每次對話于晴總是話多，他聽。于晴的變化，他知道是他造成的。她怪他。所以這些年他一直在贖罪。雖然他聽從了父母的安排結(jié)婚生子。她年輕，有更好的前途，他不能耽誤她。

　　您來支教多久了，于晴小聲地問道。

　　四年了，他說。

　　不回去么?

　　我找到了內(nèi)心真正需要的。他說，這兒的孩子需要我。

　　明天我要送衣物去其他的山區(qū)小學(xué)了。于晴依然淡定，十五年了，好快。她早就不怪他了，或許從來沒有怪過他，因為那一直是她的一廂情愿而已。她從來不知道他心里有沒有她的一個小小的位置。過去每天都在百度上搜索著徐陽這個名字，朋友網(wǎng)，新浪微博。可是這個人就好像銷聲匿跡了。不想再見卻又渴望知道他的消息。

　　小晴，教師節(jié)那天你送給我的眼鏡，他隨手摘下，鼻梁上深深凹陷的位置，想必是常年帶眼鏡的緣故。鏡片的度數(shù)不斷加深了，鏡框老舊了，修了好幾次。

　　謝謝您還一直留著，戴著它。她還是忍不住落淚了。

　　......

　　于晴細(xì)品著咖啡，清醒。卻不知不覺躺在沙發(fā)上睡了好久。和徐陽的那次偶遇。不，那不是夢。三十三歲的她終于在十五年后知道原來他心里是有她的，而她心里再也住不下任何一個人。

　　兩天后，她決定賣掉父親留給她的房子，這個城市她雖然生活了很多年，可是卻沒有親人，沒有朋友，唯一留戀的就是曾經(jīng)還以為和他生活在同一座城。她向來獨居，獨往。收拾東西的時候，她翻到了一張有點發(fā)黃的舊照片，她和父母親的合影 。什么都沒有，賣掉房子的錢匿名捐出去了。只帶著一張照片搭上了去往拉薩的航班。

　　在高原的寺院里，她剃度出家，法號明空。

　　從此，潛心修佛，不過問紅塵俗世。

　　(作者 沁兒)